人的一生总有很多回忆是挥之不去的,青春的记忆就像五彩斑斓的花束,散发着淡雅的馨香,我曾小心翼翼地将它们修剪成干枝夹在《繁星诗集》里陈放多年。是昨夜的雷雨扰我无法入梦,才让我不经意间看到了这些文字,读着读着这些文字变得不安生起来,它们硬生生地将我拉回到了中考那年。
那年的夏天,我的中考成绩下来了,心里却开始犯了难。 高中和中专不知该如何选择。我很想去读高中,因为它是通往大学唯一的桥,那是我最向往的地方。可是,高中和大学一共要读六年,我的家境在当时是无法支付这高额的学费的。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去读中专。即便是选择中专,也是父亲咬紧牙答应下来的,我深知父亲的难处。
九月份开学的那一天,十七岁的我揣着家里仅有的一千多块钱,一个人拖着沉重的行李坐上了客车,奔向了那个陌生的城市。车终于到站了,我把大包小卷的行李刚拿下来,几辆出租的三轮车,就蜂拥而来,一个晒得很黑的中年男人问我:小姑娘去哪啊?我怯怯地回答:你卫校去吗?他忙应道:“去啊!你是报到的新生吧?”面对陌生人的问话,我显得有些拘谨,他看看我,笑了笑也没再多问,他把我送到校门口,取下所有行李后就离开了。
这座卫校没有想象中的高大上,但整洁干净,一切井然有序,当看见醒目的“欢迎新生”的条幅粘贴在大门口时,心里还是萌生出一丝温暖。大厅里的人不多,我的行李散放在地上,一个人怯生生地伫立在拐角,观察着大门外来来往往的人。他们和我一样也是新生,不同的是他们都有父母相伴,或者是姐妹相拥,我欣羡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游移。他们的欢声笑语,同时感染了我的嘴角,不由得也跟着扬了扬。他们一前一后拥进门,整个大堂顿时热闹了起来。大堂里早已设好了几个缴费的窗口,看着他们握着大把的钱,一项一项地排队交钱领着收据,我好生羡慕啊!此时,我的心里开始打起鼓来,明知道钱不够,还逞强跟父母说没事,这下好了,这一千块钱该交哪一项呢?我该怎么办?我又不敢上前去打听,拽着背包带的手都渗出汗来。大厅的人越来越多,喧闹嘈杂的声音使我倍感孤独,甚至不知所措。我傻傻地站在那里,也不知道是过去一个小时,还是几个小时,人才渐渐地少了,突然间我的耳朵捕获了一串数字,是住宿费的缴费窗口传出来的,我不由得摸了一下包,心里便有了主意:先把住宿费交了,其他再说。于是,我深吸了一口气,故作镇定地交了住宿费,领了被罩和盆,就忐忑不安地住进了宿舍。
宿舍共八个人,来自不同的地方,因为都是年轻人,很快都熟络了起来。我的班主任则是一个娇小的,长得很漂亮的女老师,叫李丽。医学虽然看上枯燥,但很多东西都与我们息息相关,所以学起来也没有那么难。不论解剖课的死人骷髅头,各类人骨,还是内外科的各种病理药理,以及活体的各种器官,我都学得津津有味。可是学习的高涨的热情,无法掩盖我内心的不安,我很害怕触碰到老师的目光,怕她对我说:白XX,你不知道学费没有交吗?就这样我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,熬过了整整三个月。直到有一天,李丽老师气匆匆地走进教室,用鄙夷的略带愤怒的目光注视着我时,我心虚了,低下头不敢再去看她,我心跟明镜似的。她喝道:“白XX, 王校长要见你,在二楼校长室。”
走廊里我挪着步,每走一步都觉得很沉,不知道校长会怎么批评我,或者是严惩我,害怕与紧张让我在房门前不得不倒吸了一口气,接着又闭上眼睛静等五秒钟后,我才敢扣响房门,听到里面传出:进来,我才小心翼翼地推开那扇门。我径直地站在校长的办公桌前,不敢发出一点声响。看见王校长端坐在桌前书写着什么,看见我进来,便马上收起笔,他从椅子上慢慢站起来,用惊愕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我,他严肃的目光里还带着一股寒气,仿佛瞬间就能将我冰封,我连大气都不敢出。紧接着他开始发怒了,大声呵斥道:“你,你就是XXX。”我不敢说话,只是点点头。他猛然摘下眼镜,愤怒下的眼睛突出的更加厉害,手在不停地拍打着豪华的办公桌,来压抑着他内心的烦躁,他一声高过一声地责问我:“你小小年纪,也太有主意了,这么多钱没交,竟然能瞒这么久”。我羞愧地低下了头了,心里紧张得不敢呼吸。他在屋里来回踱着步,像一只恼羞成怒的的狮子,嘴里还嘟念着:要不是年底拢账,还没发现这笔钱没上交,你打算什么时候交啊?你这个学生太不像话了……我的脑袋随即开始嗡嗡的叫,站着那里感觉有点头晕。他看我闷不做声,开始咆哮起来,狠狠地说:“我看这样吧!你,现在回家去拿钱,如果三天之内交不上这笔钱,就别来上学了。”瞬间,我像被雷击了一般,我看了看暗沉的天,很小声地问:是现在吗?他显得有些不耐烦,冷冷地说:“对,就是现在。”我眼睛含着泪,语气坚决地回了一句:好!
推开门,我压抑的泪水如洪水般涌了出来,不知道是委屈,是内疚,还是什么,我泪流满面地回到了宿舍,我边收拾东西边哭,放学回来的同学都问我怎么了,我还强忍着说:没事,但我得回家一趟。她们担心地问:“都这么晚了,还下着雪,还能有车吗?”我咬着嘴唇,抽噎地回道:去看看。
十一月份的北方很冷,已经零下十几度,天空还飘着雪花,不争气的眼泪在我冰冷的脸颊上流淌着,慌忙中忘记了戴手套和帽子,当时也顾不上什么冷不冷的,急匆匆地带着小跑赶往汽车站,最终还是没赶上末班车。我很沮丧,仅剩下一班车路过我家的镇上,不知道是坐还是不坐。心想:不坐的话今天不可能回家了;坐的话,镇里离我家还有五里地,等车到站的时候一定很晚,我一个人不敢走夜路。我犹豫着,司机却不耐烦地冲我叫嚷起来:“你到底上不上啊?”瞬间脑里闪过一个念头:不错过,也不回头。于是,我一个大步便跨上了车。
车缓缓地开了,看着天渐渐暗下来,我的心里真是五味杂陈。想着:父母顶着压力供我上学的种种不易,为了我的生活费他们一个鸡蛋也不舍得吃,都攒起来留着卖钱给我;想着:为了省钱,我整天就只吃馒头蘸酱,或者吃二三毛钱廉价的方便面,同学们都来嘲笑我;想着:虽然我学习好,但班主任老师也不会喜欢我;还想着:刚刚在校长训斥我的一幕;种种这些就像蔓藤一样交缠在一起,难过的情绪又一波地席卷而来,一路上我的眼泪如那天的雪花一样,挥挥洒洒,没有停过……
等车到镇里时雪已经停了,半轮月亮偷偷地爬上了枝丫,镇上的路灯,在白雪的映衬下格外明亮。我踌躇地下了车,冷清的街上,只能隐隐约约地看见一两个人在赶路。我胆怯地辨别着回家的方向,等确定下来后,我就飞奔而去。出了镇里就没有了灯光,我不敢停歇,大步流星地赶着路,手紧紧地攥着包带,鞋在雪地上发出“咯吱咯吱”的声音,这刺耳的声音在这暗夜里更显诡秘。因为走得太急,我不得不停在路边喘喘气,正琢磨着多少时间能到家时,突然间看见一个黑影向我这个方向走来。我连忙屏住呼吸,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着,我两步并一步地飞走起来,不料那个黑影离我越来越近,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,我该怎么办?我该怎么办?越是害怕越有惊吓,黑影居然说话了,“前边的,我想问一下,小于屯该怎么走?”我不敢回头,闭着眼睛喊着:你别问我,我不知道。说完就撒腿向前跑去。过了一会看见黑影并没追上来,我才回过头隐约地看见他拐进了旁边的岔道口,向一家亮灯的住户走去。
我放心地停下脚步,用手抚摸着胸口,嘴里吐出一口长长的白气,汗水混着泪水一起流了下来。暗夜的冷,把我冻得直打哆嗦,再走一小会就到家了,我不能让父母看见我哭过,不想让他们为我担心。于是,用冻得有些麻木的手抹去了眼角的泪,还搓了搓僵硬的脸。等到能远远地看见家里的灯光时,我的心才豁然明亮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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